【李家同】我的閱讀專欄(56)終極證人

張貼日期：2021/09/28

我最近在電視上看到了一部電影，英文名字叫做The Client，中文名字叫做終極證人。故事是說，有一位參議員失蹤，警方猜想一定是黑道把他殺了，但是找不到屍體。有一個人知道屍體埋在哪裡，但不敢報告警察，因為如果報告的話，雖然有幾位黑道人士可能被關進監牢，但這個黑道組織是龐大且兇惡的，不會饒了他。但他知道警察遲早會找到屍體，也會將他列為共犯，所以他想來想去只有自殺一途。碰巧的是，這個傢伙在自殺以前透露這件事給一位小男孩，事情就麻煩了，因為警察發現這個小男孩曾經進入那位先生的車子裡，因此相信他知道一些事有助於破案。但是黑道更加聰明，他們警告這個小孩絕對不可以講。這部電影當然非常緊張刺激，最後還好小孩安全無虞。

我從前就看過這部電影，我當然覺得這部電影很好看，但是我覺得這部電影有兩個破綻:

(1)那位先生自殺以前應該可以將真相以信件、錄音或影片告訴警方。

(2)如果要自殺，也不必跑到一個比較荒野的地方自殺。

我知道有一位小牌作家也寫了一個有關黑道的故事，我將這個故事放在下面，因為我覺得他寫的不錯。

我的故事專欄(11)大哥的腦部手術

李家同

民國64年11月8日晚間，新竹市發生一起黑道互相殘殺的槍戰，除了有很多黑道份子死亡以外，還有好幾位路人也被殺害。警方在調查這個案件時，曾希望有人能出來作證，但是當年幾乎沒有任何一位證人。

民國75年1月5日，我在睡夢中被醫院的電話叫醒，因為我是腦神經外科的醫生，他們叫我趕到醫院去，有手術要進行。到了醫院，發現手術室門外有很多警察和黑衣人，進入手術室以後，發現主持開刀的人是張醫師。病人因為車禍而腦部受傷，這不是什麼非常困難的手術，但是我發現張醫師小心地去掉血塊以後還做了一些其它的手術。我不太懂他為什麼要做這些手術，但是因為張醫師是有名的腦神經外科醫師，我也就沒有問他細節。

手術完成以後，我聽到護理人員們的對話，才知道這位病人非同小可，他是一個黑道的頭子，怪不得外面有這麼多黑衣人，也怪不得醫院要請最好的醫師來操刀。幾天以後，這位黑道大哥就出院了，而且也表示非常感謝張醫師。

民國77年3月29日，我注意到一則報紙上的新聞，那位黑道大哥宣布解散他的組織。在他的組織裡面，有很多的年輕人，他都給了優渥的遣散費，而且訓勉他們好好念書，他也捐了很多錢給慈善事業。他的兒子看到了爸爸的改變以後，竟然也開始回到學校裡面好好念書。

我看了這個消息以後，想起兩件事：(1)張醫師曾經替這位黑道大哥開過腦部手術。(2)張醫師雖然有一個兒子，但是我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他的太太。因為他是我的老師，我就寫了一封信給他。在信中我問他：「民國64年11月8日晚間，你是不是在新竹？」

信寄出沒多久，我就接到了張醫師的電話，請我去和他見面。他告訴我，當時他在現場，也眼看到他的太太中彈去世。他悲痛萬分，但是他知道，如果他挺身而出作證，雖然可以使幾位黑道份子入獄，但是黑道組織龐大，不會放過他的。他擔心他的兒子，因此沒有出來作證，就這樣努力地將兒子養大。他一直想念他的太太，所以再也沒有結婚。

張醫師也告訴我一個秘密，那就是他的研究知道有些腦部的記憶會被壓制，被壓制的原因通常是人們不願意想到這些事情，因為想到以後會帶來痛苦。在研究中，他發現到有一些方法可以使得這些記憶不再被壓制。所以，在黑道大哥的手術中，他動了一個手腳，使得那位黑道大哥被壓制的記憶恢復。他這樣做是完全違反醫學倫理的，所以他從來沒有講過，他也對這件事情感到不安。但是他沒有想到，兩年後這個黑道組織竟然被解散了。

民國90年9月3日，我在一個醫學研討會中碰到一位年輕的醫師，他似乎很想跟我聊聊，他說他也是腦神經的醫生。他問我在民國75年1月5日有沒有在晚間參與一個腦部開刀的手術，我想了很久，終於想起來了，當時的病人是一位黑道大哥。這位年輕醫師告訴我，他是那位黑道大哥的兒子。

這位醫師告訴我，當年手術以後，黑道大哥經常感到不安，也幾乎每天都會頭痛和做惡夢，因為他常常想起過去做的很多不該做的事。在手術以前，他做了壞事以後，通常不會再想起，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。他去看醫生，但無法告訴醫生他所做的事，醫生替他做了各種的腦部掃描，都沒有發現什麼異狀，只能給他一些止痛藥吃。

慢慢地，他知道過去所做的事情是不對的，他的良心使他越來越不安。所以他開始做一些善事，也開始關心很多不幸的人。在他自己的組織裡面有很多的年輕人，他開始關心他們的家庭，才發現好多孩子的家庭都是有問題的。在解散他的組織以後，他告訴他的兒子，他不再成天想到過去的事，終於得到心靈上的平安。他的頭痛完全消失了，晚上也不再做惡夢。

年輕醫生告訴我，他對他爸爸的頭痛完全消失很好奇，他設法看他爸爸就醫的經過，發現他爸爸的腦部斷層掃描在頭痛開始和頭痛結束是一樣的，但是他相信他爸爸當年腦部在開刀的時候，一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結果。這些事情使得他爸爸做惡夢，而且頭痛。

這位年輕醫生認為他爸爸頭痛消失，是因為他對自己所做的事情開始有了不安之心，是良心慢慢地改變了他的想法，他的悔改使他完全變了一個人。這位年輕醫生告訴我，他到今天都還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，他相信沒有任何治療可以使一個人脫離惡夢和頭痛，只有真正的良心發現和悔改，才能得到平安。

民國104年10月15日，張醫師得到終身貢獻獎，理由是他在腦神經上的卓越研究。我也參加了這個典禮，在典禮上，他其實沒有多談他的研究結果，卻一再強調人的行為和他的心靈是有關的。這個世界不能只靠科學家，仍然要靠很多人喚起世人的良心，只有良心才能帶給世人平安。

張醫師從來不知道他的手術會有這種結果，畢竟他只是一位科學家。人的行為不是科學家能夠完全了解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