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李家同】科技專欄(77)我對AI的淺見

張貼日期：2021/08/25

最近幾十年來，科技的發展可以說是日新月異，尤其有關電腦方面更是如此。有兩個大公司投下鉅資在AI方面，但是都沒有成功。這兩個公司是IBM和Google，他們對AI的期望實在太高，以為AI可以取代醫生，這當然是錯誤的。AI絕對可以幫助醫生，可是絕對不可能取代醫生，任何一個和醫生來往過的人都應該知道這一點。這絕非因為醫生故步自封，不肯採用新科技，而是因為AI所做的判斷遠遠比不過醫生所做的判斷。

很多人對AI所犯的錯誤乃是低估了人在腦子裡所儲藏的知識，比方說，你到一個地方開會，回程時是乘坐別人的車子，然後才發現你的鑰匙不見了。你會立刻想起鑰匙可能丟在開會的地方，打電話去問，對方說沒有看到你的鑰匙。於是你想起鑰匙可能丟在那輛車上，但是你又不知道車主的姓名，因為當時不好意思問他。所以你就又打電話到開會的地方，問送你回來的人是誰。知道了以後，又要再問他的電話。之後一切都很順利，因為果真在那位先生的車子裡發現了你的鑰匙。可是又有麻煩，你必須再找人開車送你回去，而且要保證那位先生能夠等你。

我現在的問題是，你解決了鑰匙不見的問題，其實需要相當多的知識，我可以列舉如下:

(1)因為我曾經去某地方開會，所以我可能將鑰匙丟在那裡。

(2)我知道開會地點的電話。

(3)因為我乘坐別人的汽車回來，我知道我的鑰匙可能丟在他的車內。

(4)我知道如何找到這位車主的姓名以及電話。

(5)我知道如何找人幫忙送我去原來開會的地方。

(6)我知道那位先生必須在那裡等我。

如果我們要使一個電腦像人一樣的解決問題，它實在需要相當多的知識，這些知識都要存在它的記憶體裡。而且這個電腦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，從龐大的記憶體中找出它所需要的那一條知識。我們可以想見，人能夠維持日常生活，在腦海裡不知道儲存了多少知識，而且永遠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利用這些與解決問題有關的知識。這是我們人腦非常特殊之處，電腦是很難和人腦相比的。

我曾經在晚上睡前忽然感到背痛，我請太太來稍做推拿，可是一點用也沒有。疼痛的程度使我一夜睡不著覺，第二天天一亮，我就請太太送我到醫院急診。急診室的醫生立刻要我做EKG，EKG一下子就會看到結果，這位醫生告訴我”你的情況非常緊急，我已經找了一位心臟科醫生來看你。”那位心臟科醫生說我一定是心臟血管阻塞，必須裝支架。當天是星期日，幸好他們找到了一位醫生，我也就立刻裝了支架。

如果那位急診室的醫生給我吃止痛藥，我恐怕早就”魂歸離恨天” (這是咆嘯山莊電影的名字，從前電影名字都非常之美，不像現在的電影名字如此粗俗)。可見得好的醫生是很厲害的，在他的腦子裡有很多知識，這些知識也不完全來自書本，而是他經年累月所得到的經驗。

我在美國念書時，忽然之間感到非常疲倦，只好回宿舍睡覺，而且可以睡很久都不醒。這使我非常惶恐，當時學校有一個醫生可以免費替學生看病，他問我是不是電機系博士班研究生。他說”電機系博士班的研究生裡，很多人有類似的現象，通常是因為研究做不出來，就會感到疲倦，一感到疲倦就有充分的理由離開研究室回家睡覺。這種逃避現實的方法其實是無效的，所以你現在不可以回家，立刻回到研究室去做研究。”我聽了他的話，從此以後不再感到那種疲倦了。可見得醫生也是懂心理學的，電腦絕對沒這個能力。

有一次，有一位留學生在英國生了一個群醫束手無策的皮膚病，醫他的醫生都是相當好的。有一天晚上，他接到一個電話，問他是否為廣東人。他回答是，對方要他明天去找他，他要設法醫他的病。第二天他去了以後，醫生給他一種藥，果真他的皮膚病就消失了。他非常好奇，問那位醫生是怎麼回事。醫生說，他想起葡萄牙人會有這種皮膚病，但因為你是中國人，所以我沒有給你那種藥。但我忽然想到廣東人常常是混血，我一旦知道你是廣東人，就有了一線希望，看來你的身體中流有葡萄牙人的血。這位學生回去問他的父親，祖先中有無葡萄牙人，他的父親說，記載上是沒有，可是實際上就不得而知了。

我說了這些故事，無非就是要告訴大家，人是很奇怪的動物，我們的腦子裡有很多知識，我們常常不知道它的來源，也不知其重要性。可是我們有一個能力，遇到要解決問題時，我們可以立刻從腦子的記憶體裡找到最需要的知識。舉一個例子，"如果天下雨，就要打傘"，這恐怕是人人都知道的知識。但是為什麼一看到天下雨，這個知識就會忽然出現?我們可以寫一個程式，將所有的知識存放在電腦的記憶體中，可是在下雨時，要找到這一條知識，絕非易事。

從以上的討論，我相信大家一定會有一個結論，那就是我們不可能用電腦來取代人。因此我們應該將AI的目的變得小一點，我們發展的軟體乃是做一件過去人做的事情。這個軟體只做這麼一件事，當然要做得很好。

最近大家都在談無人車，其實民航機在飛行的過程中可以靠電腦導航的，電腦不僅知道現在飛機的位置，也能夠改變飛行的方向，如此可以順利地到達目的地。飛行員只要注意一些特殊事件就可以了。

電腦在民航機飛行的過程中的確取代了人，但是要知道，能做到這一點不是因為電腦採用了人的智慧，而是因為工程師知道如何定位以及計算飛機該有的速度，並且非常精密地改變飛機的方向。這一切都是依靠數學、物理、控制等等的學問。民航機的自動導航技術已經有很長的歷史，從來沒有人說這是AI，因為這完全是工程師的功勞。

現在家中的冷氣機可能是被稱為智慧型，因為它會感測溫度而自動調節，可是這與人的行為毫無關係，而是利用了很多感測器和電子線路等等。這種做法是對的，也是自動化的技術，問題是，自動化已經存在很久了，可以說幾乎存在了上百年以上。再舉一個例，機械手臂已經存在很久了，不知何故，現在很多人給孩子們看機械手臂的影片，說這與AI有關，這使我非常困惑。因為非常精密的機械手臂又一定是利用了感測器、精密的零組件和相當好的控制技術。這些技術都是利用工程方面的學問做出來的，如果這叫做AI，那任何精密的自動化設備都可以說是與AI有關了。

大家都會用洗衣機，但是從前的媽媽們洗衣服時不是這樣做的。家家戶戶都用電鍋煮飯，很少人知道上一代的媽媽們燒飯時不是用這種方法的。燒飯必須二階段式，先收乾水，再用小火悶，所以都有鍋巴，用電鍋煮飯是不會有鍋巴的。洗衣機和電鍋都很好用，但都是工程師利用他們的學問製造出來的，並不是模擬人的行為。

當然，人的行為並不一定和動作有關，人是會思考的，因此我們可以發展一些軟體，使它可以幫助人做很好的決定。舉個例子，一家公司需要買很多材料，也許是A、B、D、E和L等材料，也可以買B、C、F、H和L材料，當然還可能有其他的組合。每一種組合都符合公司的需要，但是公司一定要買組合的總價格是最小的，如果公司非常之大，這個決定是不容易做的，可是電腦可以替公司計算出哪一個組合的總價格是最小的。這種軟體存在很久了，從來沒有人說這是AI，因為這個軟體是靠數學家發展出來的。

AI最精彩的發展可以說是在識別方面，現在很多人都知道deep learning，值得大家知道的是，deep learning其實全是數學，與人的智慧毫無關係。

另外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是AI所引起的法律問題。最近有人說有些政府使用AI技術辨認人臉，如果辨認的目的僅是為了找到某個人，那還可以，如果辨認的目的是為了判別這個人是否為恐怖份子，這種軟體是絕對侵犯人權的，因為政府可能因此判別某人有犯罪傾向，雖然沒有採取法律行動，但是這個人在找工作上已經會有很大的困難。也就是說，因為AI技術的不當，無辜的人民可以在不知不覺中受到極大的損害。歐盟因此對這件事極為關心，因為這攸關人權問題。

最近有些人認為將來公司找人也不必用人來面試，而是用AI來面試，這幾乎是荒唐。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事，如果真的如此做，相信一定會使得這家公司吃上官司。即使公司用AI技術做參考，恐怕都會被人告到法院，因為我們無法判斷AI有關辨認技術的正確性。

我現在設法做以下的結論:

(1)AI的目的如果是取代人，這是不可能的，因為我們根本不了解人是如何思考的。

(2)AI的一個缺點是其核心學問不明確。AI界有一位大師，叫做John McCarthy，曾經得過Turing Award。他曾經是史丹佛大學的教授，已經去世。他對AI的形容是”沒有愛因斯坦的曼哈頓計畫”，曼哈頓計畫就是造原子彈計畫。當時造原子彈是有科學上的根據，理論由愛因斯坦所提出的。AI的問題在於的確沒有什麼非常好的理論基礎。

(3)自動化該不該算是AI，這是極大的問題，因為自動化所牽涉到的是工程技術。就以民航機自動導航來說，這牽涉到相當精密的控制技術。

(4)AI的辨識技術是相當值得研究的，我們不能只會用這些辨識技術而不了解這些辨識技術的基本原理。在我看來，這些基本技術都是與數學有關的。

(5)AI的技術是否侵犯人權是最值得大家注意的，我們必須確保一般人不會因為AI的失誤而造成人的重大損失。

我還有一些建議:

(1)對政府的建議:AI是一個典型的熱門新科技，政府對任何新的科技都應該有評估的能力。我建議政府對每一個不太了解的新科技，找數學系教授來評估。數學系教授的優點在於他們的邏輯思考能力，絕對可以評估新技術有無意義。

(2)對企業界的建議:AI絕對不是萬靈藥，到底AI能否幫助公司，企業界的負責人一定要弄清楚，也要注意AI可能所引起的法律問題。

(3)對大學資訊系教授的建議:希望大學教授能夠深刻地了解deep learning的物理意義。

(4)對大學資訊系學生的建議:弄清楚AI是怎麼回事，究竟哪些企業需要AI的人。要知道，如果要研究機械手臂，千萬小心，因為你絕對比不過機械系學生。

以上是我對AI的一些淺見，希望能拋磚引玉，使大家對AI有更深入的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