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李家同】我的故事專欄(24)日無所思，夜有所夢

張貼日期：2025/03/10

李家同

黃子強是我的得意門生，他是一位典型會唸書的學生，也有創新的能力，所以做研究沒有什麽太大的困難，幾乎可以說，很順利地拿到博士學位。黃子強也是一位很開朗的人，成天和人談笑風生。

可是，在他的研究越順利的時候，我發現他的表情變得嚴肅，好像有些事情困擾著他。我以為他在想他的研究，所以我也沒有在意。令我感到奇怪的是，他拿到博士學位以後，仍然常常坐在校園的某一個角落沉思。這是他過去不太做的事情。

有一天我又看到他坐在清大成功湖旁邊，對著湖看。我就問他，”你在想什麽?”他被我嚇了一跳，他說自己的確感到一些困惑，所以願意和我談談。我邀請他到我的研究室喝茶，他告訴我，他常常做一些怪夢。比方說，他會在課堂上看著考卷，完全不會。在街上感到肚子餓，可是只有50元，頂多買一個麵包吃，但是他還要留一些錢搭公車回家。最近的一個夢是他回到了家，拿出鑰匙開門進去，發現另外一些人住在裡面。令他不解的是，他有可以打開門的鑰匙，可見得那個房子的確是他家，但是顯然又不是他的家。他感到很可憐，因為他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。

令他不解的是，他這一輩子都很順利的，考試從來沒有考試不會的經驗。他也從來沒有窮困過，更加不知道何謂無家可歸。

我問他，”你功課很好，你知不知道有人功課不好的?”他想了一下，他記起來，他是有很多同學功課完全跟不上的。

我又問他，”你吃得飽，穿得暖，知不知道有些人是很窮困的?”對於這個問題，他想都沒想就回答我，”當然一定會有。”

我的研究室牆上掛了很多圖片，他忽然盯著幾張圖片看，沒有說一句話。然後，他對我說，”我懂了，老師不要擔心我。”

黃子強畢業以後，一切都很順利，找到很好的工作，也結了婚。他的婚宴並沒有請太多人，只有極少數的親友，我也是被邀請的一位。我發現有一桌全是孩子和一位老師，那些孩子們在互相打鬧，樂不可支。老師不斷地管他們，以防他們鬧得太過分。

黃子強告訴我，他在我的研究室看到德蕾莎修女抱著一個窮小孩的照片，也看到單樞機鼓勵我的話，”凡是白白得到的，都要白白捨去。”他想起自己從小就有很好的家庭，又很會唸書，這些都是白白得到的，可是他自己從來沒想到這一點。那些夢無非在提醒他，世界上有很多不幸的人，他應該盡量地幫助那些不幸的人。他的太太是一位特教老師，非常有愛心，黃子強因此到了一家兒童中心，做了志工，教很多頑童。

黃子強現在還和我常常聯絡，當然他免不了要吹噓自己在職場上的成就，可是他也會很高興地告訴我，他的某某學生學會了be動詞，某某學生學會了英文的否定語氣。昨天他告訴我，某某同學對分解因式毫無困難。他似乎認為這些事情是使他最高興的事，我當然也替他高興。